2009年11月27日 星期五

當鐵馬騎進農田

——舟山路與台大農場的地景變遷

◎呂其正(社會四)

古地名、古地貌

踏著古地圖行走,以今天的區域和方位來說,從舟山路一路走到末端的基隆路上,你可以路過以下數個地名:二活該地曾經存在的小山頭,「龜山」;椰林大道一帶,名稱帶有一股清香與夢幻之處:「草花汴」;最後,在路的末端,你會拜訪福建永春來的居民聚集的地方:「永春厝」,離開校園再往東邊走一點,則是昔稱「芳蘭」的地方。

過去,住在這些地方的人們,在百年前的台灣堡圖行政區域上,是隸屬於「頂內埔」和「下內埔」的人。頂內埔的範圍涵蓋今天的大門和椰林大道,往東南方向繼續延伸,還涵蓋台科大、公館國小、昆蟲學系等處,。下內埔則包含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國北師)、臥龍公園週遭,還有長興bot宿舍及男生宿舍等地。國北師的老校歌以「芳蘭」二字入詞,可說是見證了昔日此處的聚落。

堡圖上的地名,承接、修改自清末的聚落名稱。「埔」這個字,可指未開墾的新地,也可單指一片平坦之處。在眾多涵義之中,它總是與田地有所關係。在西邊不遠,今天的河濱公園之處,新店溪的支流──景美溪,可供帆船行駛靠岸。祖先們從此上岸落地生根,後代們也依循著祖訓在此辛勤開墾。在那些試驗所、專門學校、帝國大學等研究機構尚未進駐此地前,這裡的地,是糧米的地。土地上豐收的糧食以及作物溯著溪水北流,循著和祖先來此反方向的道路銷往他處。

近代科技的試驗

1903年,政府體系的農事試驗場,和1924年農林學校的實習農場進駐此地。山腳下這個「埔」的生產與地貌,產生不小的轉折。兩者的相對位置,大致是今日台大農場與台灣科技大學後方。農林學校的實習農場後來併入1928年成立的台北帝國大學,還比此刻正要邁入81歲的台灣大學再年長上幾歲。

「試驗」的農地,80多年來一路發展至今,除了長期以來供給學生親身實習外,也常與外面的官方機構合作。也許,是早期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農復會)所委託的香蕉防治,也可能是農林公司茶品和鳳梨的加工研究。1960年代,農村流行栽種的洋菇,和1970年代盛行台灣的蘭花,都可以在台大農場裡找到優秀的研究與推廣成果。農場的面積雖然不大,但仍可以說此處發揮出帶領/反映了整個台灣農業的變化。

生態與休憩

「出遊囉!」今天是難得的秋天。徐風涼快,正是適合全家出遊的好天氣。園區裡面的遊客實在不少,風影搖曳,推開了茂密的水柳,一隻紅冠水雞徐徐游出,紅色的尖嘴和白色的尾巴一拍一拍地規律擺動。水雞徐緩地穿過了池旁邊茂盛生長的棋盤腳,此兩者都是臺北盆地過去常見的生物,而今,已難以在都市裡發現其蹤跡...專人可提供進一步的自然生態導覽,回途時,各式各樣特殊好吃的農產品可供遊客當作伴手禮...

時至今日,農場此帶的地貌和功能,已不再是過往農家或是專司研究的農業機構所可以一語帶過。過去一段時間,臺大的舟山路是交通要道,農場被車流不息的舟山路與基隆路包夾。要前往農場,就像是前往另外一個校區一樣。然而,你若再次依循今日的舟山路行走,會發現到行伍直立歡迎來者拜訪的白千層大樹;半圓型的大型草地廣場;蔭下可供休息的桌椅與枝上體態浮胖的麻雀。踏著步伐繼續前行,接續到農學院重新打造、規劃,強調生態和棲地保育的生態池前,從此處到基隆路高架橋前,總區內農藝分場的水田、旱田與溫室,長短縱橫地交切出一塊又一塊的農地。方方正正的綠意,不再只有教授和學生的研究之途,現在,農場更可以是遊客們學習農業知識、了解自然保育的知識教室。每天一大清早,經過擠乳、殺菌和填裝等標準過程 ,畜牧分場生產的牛乳被分發到農產品陳列中心;新生南路旁的新月台;大福、小福等處的合作社,它是週遭社區居民的營養來源,更是遊客們必買的當地特產。人們也可以在販賣處購買園藝分場所出產的燒仙草、花草茶等農業產品,或是親身到蟾蜍山腳下,芳蘭路上的園藝分場體驗種植蔬菜和水果的趣味。

台灣農業的下一步?

親身體驗看看農事內容、瞭解自然生態知識、享受多樣多種的農產品。台大農場裡這些豐富內容,讓人想起主打渡假、觀光、體驗生態、當地特產的休閒農村。生傳系網站的一段介紹提及了台灣農業的變化:「今日的農業活動,不僅保留其傳統生產面的初級產業,還擴展到二級產業(如食品加工),三級產業(服務業),甚至包含休閒、綠色與健康產業。農業不再只是生產農產品的過程而已,也包括從生產到消費的整體過程及多元產業面向。」此外,臺大生物環境系統工程學系所經營的綠房子介紹網頁,也提及進入WTO後台灣農業轉型成休閒產業的必要。「加入 WTO 後農地轉型利用,轉向休閒產業發展為目前主流,民宿的開放申請也已通過,這一系列的「農業革命」中,鄉村住宅及其他商業與服務業建築物的興建勢不可免,為及時提供建屋者一個參考符合21世紀思維的「綠房子」有其實時代之意義。」

沿著生態池旁的小路走進臺大農場,鋪著太陽能板的綠房子頂端有一架小風車在轉阿…轉阿,讓我想起前些日子環繞著農村再生條例所起的一連串正反討論。台灣農村的人口流失、人口老化,還有失業人口與隔代教養的現象是擺在面前的事實,休閒農村的改造,也有其成功例子,但是否真能達到宣傳者口中的一鄉一特色?當今對農村的主流想像、和現在政府採取的對策,又是否能真正地解決上述的問題?抑或是造成更多不良的後遺症?生農學院作為長期以來帶領台灣農業發展的重要角色,這將是值得所有農院人、臺大人一同深思的問題。

河濱──腳踏車──農場

轉過身來,離開農場,提醒路人小心的腳踏車鈴聲叮叮噹噹地在舟山路行駛。「是Youbike載我來的」,順著腳踏車移動,紅色、黃色的閃燈,在淡水河流域旁的河岸旁形成一條由汗水與相關配備聯繫而成的「綠色之道」。在水門出閘處稍作停留的騎士,可以喝杯咖啡讓咖啡因子充滿踏板、齒輪、高壓胎與鏈條之間,抱著雀躍與遊憩的心繼續前進市區。河水、土地、與居民之間的關係,在此時此刻的都市規劃與市民休閒的歷史情境中,彷彿有了新的聯繫。從運輸或灌溉的河水與圳道到荒廢的垃圾堆積場,河堤一帶的今世與來生,似乎能得到「被觀看」與「被學習」的新功用。順著綠意,腳踏車道從新店溪河濱腳踏車道的水門匍匐進來,進入公館商圈、舟山路、台大農場。這條綠意藤蔓,是否會隨著Youbike在台大的確立,將一路隨著/帶領台灣農業變遷,具備休閒與生態的台大農場連繫起來?觀看他物、購買服務,觀光與休閒的當代都市生活,似乎也和都市前往鄉村的「農村休閒」,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契合。

歷史記憶與在地文化

回到人聲鼎沸與腳踏車群集的鹿鳴廣場。典故來源:「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詩中我彷彿看到成群鹿群棲息在小七前方的草地。是阿,更久以前,蟾蜍山和寶藏巖以南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樹林以南──包含今天的景美一帶──是秀朗社人的生活地方。鹿鳴廣場此處,是否真的曾有鹿群的蹤跡呢?兩三百年前漢人順著河水上岸來此之前,廣場表演的此地,是否曾有凱達格蘭人的蹤跡?這一切,都是太過迷濛的過去。

畢竟,區區一百年前的古地圖,如農場附近的「永春厝」和「草花汴」兩名,恐怕已經只有當地耆老才會使用。帝大和日後台大的規劃出現的新建設、新設施,漸漸取代了這些地方原有的稱呼。但是,即便是當年風光成立,逐步取代掉當地聚落的兩大研究農場,也已經很難在今日每天會經過的農場與舟山路中發現。

然而,生活的記憶是連續的,不是切割的。曾經,有許多在「永春厝」裡生活,比農場更年長的老居民,今天還健壯地生活在台大的周遭。他們或許是某天你在小福裡擦身而過的老先生、老太太。對於他們來說,某棵要因為蓋新大樓而搬移走的大樹(而對於我們來說,那就只是棵路邊常見的大樹),也許曾是「廖家的樹」、「高家的樹」,是他們小時嬉戲與眺望遠方的大樹。

又或許,對我們來說,校園裡路邊一棟毫不起眼的老舊屋舍,卻是當年蓬萊米之父磯永吉研究種子的「磯小屋」(直到2006年才被使用該室的人員偶然發現屋舍的身世,現在被指定為歷史建築)。但前任農委會畜牧處長,現任農學院院長陳保基教授,在發現該小屋的2006年當時曾對保存老屋下來這件事情表示疑慮。以上兩個例子顯示,校園裡的開發、建設,常常都忽略了在地居民與當年使用者的記憶。舟山路與農場的改變成效有目共睹,但在這些刻意培養綠意的「開發」與「計畫」之中,一些在地人的記憶,原有的地景地貌,或是我們能夠學習的地方歷史、校史,似乎被無意或有意地排除了。

田園、綠意、休閒,供市民活動之需,如前所述,是連接起臺大農場、舟山路、河濱公園,乃至於休閒農村彼此之間類似性質的一條線。而同樣地,對於在地人群的連結,還有記憶的疏忽和排除,也可能會是校園、河濱、特別是在地農村「再生」之際所可能重蹈的一條道路。而這個喪失在地的結果,將會是難以逆行重來的一條失憶之路。無論臺大或是臺大之外,一個地方的未來與開發,與一個地方的特色與文化,兩者之間永遠都必須以同樣的心力重視,若發生衝突,也必須以更慎重的討論來調解之間的矛盾。作為帶領台灣社會重要角色之一的台灣大學,是否能在未來校園持續發展以及追求國際化的過程中,再多花心力在台灣的在地文化、社區文化呢?作為臺大資產之一的芳蘭大厝歷經年久失修、徵收、指定古蹟、閒置,未來的命運如何?在總區附近的龍門國中與其所屬的謙讓居的保存案例也許可供臺大進一步學習、改進。別忘了臺大的校歌的歌詞是這麼勉勵我們的:「臺大的環境鬱鬱蔥蔥,臺大的氣象勃勃蓬蓬,遠望那玉山突出雲表,正象徵我們目標的高崇,近看蜿蜒的淡水,他不捨晝夜地流動,正顯示我們百折不撓的作風,這百折不撓的作風,定使我們一切事業都成功。」鬱鬱蔥蔥,是我們生活的環境;遠望玉山,近看淡水河,是我們目標高崇和事業成功的基礎,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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