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30日 星期五

港口部落教育何去何從

◎林明柔

  如同台灣漢人社會,港口部落正面臨少子化的危機,部落的教育受到人口基數不足與人口外移至西部、北部都市等問題所威脅,而部落青壯年人口流失又與部落產業與教育發展、文化保存息息相關。部落內以及部落之外的人們儘管有不同立場,但對部落教育的走向同樣抱持著許多想像。



少子化的危機與國小整併校
  
  依據花蓮縣小型學校整合發展實施辦法 [註1],縣府組成「小型學校整合發展作業評估小組」,針對學生人數、學校建物的治理、交通工具、建物屋齡等項目評分,評分結果15分以下的學校可能會受到整併。近年來,港口國小和靜浦國小即面臨學生人數少於標準,而受到縣府整併校計畫的評估,經過地方反對後,目前的結果是維持原狀。

  花蓮縣教育處教育設施科代理科長趙景文說,少子化趨勢越來越嚴重,政府考量的首先因素是經費,尤其花蓮縣政府財政本不寬裕。整併一間學校一年大概可省下1500萬的經費,如果一間學校只有個位數的學生,卻安排了十幾位老師,將過多的教育資源集中在少數人身上,會排擠其他學童的機會。趙景文表示,對教育工作者來說,他們會希望學校教育最好要能提升孩子的競爭力,而一個班級的學生若有多一點同儕刺激,將有助於日後出社會面對來自多元背景的人。有些偏鄉小學並非缺錢而是缺人,錢的部分校方可以透過發展特色教育申請經費,但少子化的現象仍是根本的問題。如果今年有一間學校因為發展特色而招生到多一點學生,也就意味著另一間學校的學生又更少了,這樣不見得是良性的競爭。

  又依《原住民族教育法》第8 [註2],進行合併教學或是學校整併時,必須要經學區內20歲以上居民半數以上同意使得進行。教育部召開說明會時,部落內部對於整併學校的疑慮大抵有兩種:一是學校對部落而言是精神的象徵,學校除了教育的功能之外,還關乎部落的文化與知識傳承。對家長來說,如果連部落的小學都沒了,那麼更沒有理由把孩子留在部落,如此一來造成「學生人數下降導致政府整併校,政府整併校繼而使家長攜幼兒向外遷移」的惡性循環。其次,整併校之後上學距離變遠,家長接送更不方便。此外,部分家長認為孩子在小學教育階段可以快樂學習最重要,而不認同官方「藉由併校集中學生以提升孩子競爭力」的說法。
  
教育框架下的限制:教學現場華語、阿美族語的使用
  
  台灣多數原住民族部落的教育現場使用的語言為華語,一方面是因為部落從事國民教育的老師多不是族人,師資的侷限使得華語教學為唯一道路,另一方面台灣的國民教育體制仍採取中華文化本位,原住民族孩童被要求必須遵循並適應漢人社會的價值觀。

       同時在港口國小和全母語幼兒園教授族語的老師Rara Dongi認為,族語教學進入國民中小學教育的體制內,各年級一週只有兩堂課,無法使用生活化的教學方式,因此教育效果有限。相較之下,今年初在港口部落新創的全母語幼兒園,其教育方針採用華德福(Waldorf)教育法 [註3],師生以族語溝通,一開始學生也許會聽不懂,然而時間一久,學生也能漸漸明白語言指涉的意涵。此套方法更有效率地落實民族教育於語言中。目前全母語幼兒園僅招收學齡前的兒童,不過創辦人林淑照希望未來能將這套教育推廣至更高年級的孩童。

  結婚後定居部落的藝術家、osaw有魚工作室負責人王力之認為,以公辦公營為主軸的港口國小,與追求公辦私營的全母語幼兒園,是兩派不同的思維方式。前者也許能照顧到多數學生,但體制內的改革緩慢,需要由教育現場的工作者一層一層向上反映讓政府知道;至於後者也並非毫無缺點,全母語幼兒園實施華德福教育,需要家長在旁投入,目前族人多是靠打零工、從事漁業維持生計,因此不是很多家長做得到全天候陪伴孩子學習。王力之認為,可以確信全母語幼兒園的益處為:它的建置讓部落的人開始體會到說母語的重要,漸漸地部落中一些年輕人也開始在日常生活使用母語。


民族教育的展望與可能性
  
  除了少子化及人口流失,部落教育第二個思索的課題:教育希望教給孩子的基本價值是什麼?

  在目前的教育體制內,不論是課程時數、使用語言、教授的歷史人文知識等,原住民族文化一直都是受到邊緣化的,如同花蓮縣原住民族部落大學校長Sifo所言,原住民學生會覺得「我在這個社會是邊緣,連在學校裡面學自己的東西也是邊緣」。有鑑於此,近來開始有一些人試圖改變這樣的狀況,而「民族教育」就是一個正在努力的方向。目前,港口國小、東華大學、花蓮縣部落大學正在合作,希望推動港口國小轉型,做在地民族教育的實驗教育。他們彼此分工——東華大學的學者團隊生產民族教育的論述;在地工作者王力之提計畫申請經費,並且和Rara Dongi一起訪談部落的老人家,建立一套港口部落主體知識的資料庫;港口國小的老師翻轉教材,將教材「阿美化」;花蓮縣部落大學也規劃相關教材讓教師研習,試圖讓港口國小成為民族教育的搖籃。Sifo說,這些努力是因為「希望透過教育建立孩子對自身文化的自信和認同」。

  雖然有些家長會擔心,倘若學校教太多民族知識可能會排擠到正規課程,而使得學生在未來的升學過程中無法與主流社會的人競爭。不過東華大學原住民民族學院副教授謝若蘭指出,「競爭力」這樣的詞語其實是主流社會創造出來的,它要求人們對某些看似為生存必備的能力趨之若鶩,卻斷絕了學習自身主體文化的機會。「擔心民族教育會減少孩子競爭力」正是主流思維導致的盲點。

Sifo認為,當人們把文化傳承當作一個交付給下一代的任務時,就如同要求下一代扛起十字架般,是非常沉重的。但是,倘若能透過「實踐」,創造出一種阿美族式的生活氛圍,讓孩子能夠在當中學習阿美族做事與思考的方式,民族文化自然能夠綿延不絕地存續,不需要讓孩子每週「特別」挪出時數去上文化課。正如東華大學原住民民族學院副教授Kui所說的:「文化就是生活」。相反地,若不透過實踐,這些文化就會成為一門門科目化的、僵硬的課程,形同置放在倉庫深處長灰塵的文物。

Sifo舉例說明,在阿美族的社會中,提問與問好是最基本的事情:「一個人若不懂得Milicay(提問),文化和知識就不會主動到他身上。碰到誰都要問好,一旦問好輩分倫理與親屬關係就出來了。」這樣簡單的實踐,其實就是學習如何與人建立關係。同樣地,阿美族社會也強調修復關係,在部落裡若有誰做錯了事,或是出現了爭端,部落內部並不是訴諸法律途徑或是懲罰來解決,而會透過彼此家族的領袖來討論解決機制,試圖讓兩方修復關係。

  孩子從自身文化的學習獲得自信與認同,站穩了腳步後,未來也自然能夠學習到主流的那套文化。他不僅懂得如何與他人建立關係,也能夠比單一文化的人有更豐富的視野,尊重不同文化,而這便是跨文化的能力。Sifo認為這些就是民族教育要教給後代的,而不再是過去那種「把他們的文化剝奪之後,讓原住民族孩童在認同混淆的狀態中成長,最終找不到自己」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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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 花蓮縣小型學校整合發展實施辦法可參見:http://goo.gl/NFjYL3
[2] 《原住民族教育法》第8條:「各級政府得視需要,寬列原住民重點學校員額編制,於徵得設籍於該學區年滿二十歲居民之多數同意,得合併設立學校或實施合併教學。」
[3] 華德福教育是一種人性化的教育方法。將兒童的成長分成三個階段,早期教育注重於實踐和手工活動並提供利於創新性玩耍的環境。全母語幼兒園應屬早期教育。華德福教育強調想像力在學習過程中的重要性,並且將價值觀融合在學術、實踐和藝術追求中。(整理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