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6日 星期一

邊境的假期:學生志工飛不過的藩籬

◎蔡亦凡

  2015年4月25日,位於喜馬拉雅山脈邊界的尼泊爾發生了芮氏規模7.8的強烈地震,造成尼泊爾以及周邊國家大量房屋倒塌及人員傷亡。面對嚴重的災情,臺灣世界展望會、臺灣路竹會、慈濟等國內志工團體紛紛展開賑災活動,公開募款、提供生活必需物質給尼泊爾居民,並組織醫療團前往當地提供義診服務。        國際志工學生團體也沒有缺席:像是AIESEC臺灣總會向尼泊爾分會組織聯繫、詢問災情,並在國內募集帳篷、醫藥箱、玩具等物資寄送到當地。不過,以往固定每年暑假前往尼泊爾,在當地小學進行中文教學的世界志工社,內部卻面臨是否應該繼續今年的尼泊爾志工服務的爭論。反方主要擔憂團員到災區服務時面臨安全問題,以及在尼泊爾物資缺乏時,執意前往對當地帶來的負擔,而且正值學校重建之際,校方恐怕沒有餘力再舉辦教學活動。贊成方則認為,即便沒有辦法進行原定的教案,也可以轉而幫助學校進行修復工作,看校方有什麼需求都可以配合。最後,在團員安全問題及自我能力的權衡之下,世界志工社取消了今年尼泊爾的行程,改去北印度地區進行服務。  上述世界志工社的內部爭執,恰恰反映一個國際志工社團在服務之際可能面臨的問題,比如客觀環境上諸多限制,學生身分的能力所及為何,也牽涉到國際志工社團的自我定位。
與服務對象關係的確立
  國際志工社團進行服務的第一步,不外乎是建立並深化與服務對象及服務地區的關係。舉例來說,椰晴小泰陽服務社每次造訪泰北當地的服務學校都會送禮,感謝他們的照顧與招待。更甚者,泰北服務學習社透過參與學校對孩童的家庭訪問,進一步的與當地家長建立關係,深入了解當地狀況。另外,要以何種姿態與服務對象互動也是重要的課題。大部分的受訪社團期望自己的團員,無論服務對象是小孩、老人,甚至是當地的老師,都應該以朋友或家人的角色平等的交流。世界志工社社長曾琦微認為:「志工服務不應該只是單方面的給予,而是去分享自己有的東西時,同時也去傾聽對方的想法跟需求,真正達到交流的目的。」有時世界志工社的團員在印度老人院服務時,可能會發現有些爺爺奶奶對他們不理不睬,甚至出現不願配合活動的現象。對此,她認為:「不管是對老人或小孩,都不要有刻板印象的期待,認為他們一定要接受我們的東西。在這個時候,只要做好陪伴的工作就夠了。」
  當國際志工社團以朋友的姿態自居與服務對象互動,同時也意味著將對方視為自主獨立的個體。除了給予對方幫助,更重要的是需要深入了解對方的想法,並尊重彼此文化上的不同,建立互信關係。椰晴小泰陽服務社社長楊柏毅就認為,服務時最忌諱的就是把自己的文化認知強加到對方身上。比方說泰北華人村落當地的老師經常遲到、缺課,可能是因為他們除了上課,還因為家庭經濟因素而身兼數職,以致無法完美地盡到老師的責任。團員應該是要理解其難處,而不是隨意的批判。如果沒有保持朋友的心態,用心了解當地人們的生活,這種尊重對方並為其設想的思考方式恐怕就難以實現。
  然而,服務對象作為朋友、家人是一種理想的狀態,在實行上有時卻仍得做出妥協。以世界志工社為例,社長曾琦微認為在帶課的時候以朋友的姿態與學生互動,有時可能會發生管不動學生、課堂秩序混亂的現象,反倒使得教案內容無法完整的傳遞到學生身上。另一方面,如果以老師的身分與學生互動,儘管能夠穩定秩序,但為了維護老師的權威性,卻又會讓團員與學生間產生互動上的隔閡。
  關於上述問題,由於很多社團的服務內容都會涵蓋到「教學」,因此如何當一個稱職的教育者,教育者與朋友的角色切換怎麼拿捏,成了這些社團必須處理的課題。舉例來說,泰北服務學習社的服務內容之一是教泰北地區華校小學生中文,考量到老師的身分,團員們特別注重服儀、行為的整齊與合適性,希望維持一個正面的教育者形象。面對當地炎熱氣候也堅持穿著長褲、不穿拖鞋或者是注意物品的使用,避免浪費的不良示範等等。這些自我約束的規範顯示出國際志工社團對於自我的期待,直接地影響了服務者及服務對象之間的關係與互動。
當地的需求?服務成果如何檢視?
  國際志工社團投入大量時間及人力資源,不外乎是希望能夠確實幫助服務對象、為他們的生活帶來改變。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社團首先得盡可能地掌握當地資訊。例如泰北服務學習社跟著服務學校做家訪,利用空閒時間訪問不同學校的校長,以學校為窗口認識每個華人村莊的生活。另外緬甸再見家鄉服務社在緬甸長達三個星期的服務時間當中,亦會抽出一週做田野調查,一方面深入認識當地環境,一方面找尋其他服務標的。當社團充分了解服務對象的狀況後,便可以據此設計教案。
  除事前的評估外,事後的檢討同樣重要,各個社團大都會有檢討會議,此外也會採取其他的行動。例如世界志工社會發放回饋單給服務學校的小朋友填寫,實際了解小朋友對活動的感受或額外的需求。透過服務對象的直接回饋,社團更能夠了解自己的服務有哪些不足的地方,針對服務對象的需求加強下次教案的品質。
  然而,在各個社團蒐集服務對象意見、設計教案的過程中,常遇到一些自己的想法與服務對象的需求不盡相同的情況。椰晴小泰陽服務社社長楊柏毅提到:「服務隊在服務的時候,往往都是給自己認為當地需要的東西,而不一定是當地需要的。」舉例來說,泰北當地的學校要求社團能幫忙籌募資金,以便能夠鋪路、裝設天花板,添購相關硬體設備。但是社團這邊認為如果有資源,學校最優先要解決的並不是硬體設備的問題。相反的,主職中文教學及師資培訓的椰晴小泰陽服務社,比較希望將資源投入在師資方面,用以提升教學品質。如此一來,服務者與服務對象之間便會產生矛盾,到底何種形式的幫助對於當地而言才是最好的結果。
  同樣進行中文教學的泰北服務社也在服務時面臨類似的問題。當地學校希望他們能提升學生的中文寫作能力,但是社團本身希望能呈現讓學生探索自我的課程。經過討論,泰北服務社決定讓課程改為讓學生寫跟自己有關的作文,一方面滿足學校較為實用取向的需求,一方面達到社團希望能夠啟發學生思考的目的。因此,欲解決這樣的矛盾,必須在實際了解對方需求,互相交換意見之後,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約數,以令服務產生最大值的效益。
  對於自己社團的服務是否真正的為當地帶來改變,AIESEC臺大分會副會長吳美融認為:「會去相信自己做的事情。」AIESEC與接洽的國際研習生,曾和主事社區營造的淡水竹圍工作室合作,合作計畫也因此得到媒體的關注,算是很明顯的成效。然而,並非每個社團都如AIESEC一般擁有大量服務人力資源,大部分的社團服務成效無法明確得知,且短期內難以印證,往往流於社團自己的美好想像。不過,飛越服務團社長胡順傑認為他們有讓當地學生認識到自己越南文化的獨特性。有些社團也表示他們為當地學生準備的課程能夠啟發學生們思考,並可能影響將來的生涯規劃,從事社區服務的部分社團提及關懷育幼院及老人院的成員,能帶給孩子或長者們陪伴的樂趣與溫暖。然而這些幫助較屬心靈層面,畢竟社團都多以教學與陪伴的工作為主,性質就不如建設、開井、捐贈物資等,效果在短期內就能驗證。若無長期的追蹤服務對象的狀況,或直接從本人得到回饋,便無法實際了解這些非物質的付出有沒有影響他們的生活。

學生身分的侷限
  也有社團希望能跳脫現有框架,更積極開拓新的服務面向。椰晴小泰陽服務社面對中文教學的需求逐漸減少,曾討論過是否可從原來的教學服務轉為社區營造。然而,這可能會面臨到因學生身分而導致的限制。世界志工社社長曾琦微認為,學生志工的限制在於沒有專業能力,從事建設類型的工作。例如他們曾經注意到尼泊爾當地的衛教問題,便希望能透過推廣資源回收的方式來解決。但是要根本地解決資源回收的問題,需要建置一個完整的處理系統,而這已經超出社團團員的能力範圍,以致計畫胎死腹中。另外,泰北服務學習社的家訪調查也受限於團員的能力,而僅限於「調查」而已,無法進一步的輔導當地學生及家庭。要解決這些問題還是得仰賴當地人自己的投入,學生志工團體單獨能做到的極為有限。上述例子都再再顯示學生的經驗與能力的不足,大幅的縮減了學生的服務範圍,或許正因為如此,大部分國際學生志工社團選擇的都是專業能力需求較低的服務領域,例如教案設計,以及情感陪伴活動等心靈方面的服務。為當地帶來的幫助看起來就顯得較微不足道,且難以延續。
  除了專業能力的缺乏,因為學生身分導致的限制還有很重要的一環──時間。由於大學社團能夠出團的時間只有在寒暑假,且待在當地的時間一次最長不超過一個月,時間的長度限制就有可能對服務內容帶來影響。提到關於教案設計的部分,泰北服務學習社社長王嘉瑋表示:「中文能力的培養只有一個禮拜到一個月的時間是不夠的,因此我們短期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讓學生看看不一樣的世界,提供特別的教學內容。」可以發現國際志工社團的教案內容多以啟發性的課程、文化交流為主軸。而談到服務的連續性時,他認為:「團員們第一次去當地其實只都能算是體驗,唯有透過這一次體驗得到相關的經驗、知識,下一次去的時候才算是真正的服務。」這或許凸顯了短期不連續的服務,對當地而言難以達到良好的服務效果。當一個社團連續好幾年在同一個地區服務,有經驗的團員才可能穩固服務水準,讓每次短時間的服務經驗能夠累積下來,形成另一意義的長期服務。而不會造成每年換一個新的服務地區,每一屆的團員對當地的了解都是從零開始的狀況。
  基本上,各個社團仍有其他突破出團時間限制,增強服務效果的方法。例如緬甸再見家鄉服務社的出團成員當中包含三名緬甸僑生,這些學生比較能夠察覺當地的需求,且可以就社團的企劃自行接手、繼續延續下去。而椰晴小泰陽服務社為當地老師做的師資培訓,使得服務的效果即便在團員回到臺灣以後,也可以透過老師的教學持續在當地學校發揮影響力。
       
服務之外的省思
  團員的安全是每個社團在規劃服務內容以外最重視的部分,除了幫每一個團員保旅遊平安險,還要在事前推演任何狀況。另外,如臺大舉辦的急救訓練,或調查當地的交通狀況及醫療資源,都能讓社團在出意外時能夠快速的處置。這一次尼泊爾的大地震讓世界志工社直接取消前往尼泊爾的行程,足見國際學生志工社團對於安全的重視。即便團員已成年,家長仍然會給予壓力,而且臺大方面也會關心學生的狀況。因此,社團在決策上就會趨向保守,選擇較為安全的地區進行服務。
       國際志工社團出國服務當地,除了想要幫助別人,充實自我以外,可能還會夾帶一些共同體的期待。像是臺大北大服務隊,是由臺灣大學、北京大學,以及雲南當地的大學組成的跨校聯盟,會輪流在雲南跟臺灣的小學進行服務。臺大北大服務隊的前身是課活組底下的服務隊,當初為了因應建國百年兩岸交流計畫而設置。因此這個服務隊的成立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服務小朋友,更負有促進兩岸學生交流的任務,具有十足的政治色彩。另外臺大在國際志工社團出團以前,會有授旗儀式,也說明了學生負有增加臺大能見度的任務,代表臺大與各個服務地區進行交流 。由此可知,志工服務往往不只是社團跟當地之間的事情而已,它還牽涉到社團所屬團體的聲譽與期待,以及在期待背後種種的利益考量。
  一場地震,震出了社團內部對於自我能力及服務方向的思考。然而,服務內容的走向,以及面對問題的處理方式並沒有標準答案。重要的是,當臺大的國際學生志工社團在面對服務對象時,能夠持續的反省服務內容的合適性,以及嘗試擴展服務的面向,思考自我的定位。對於服務對象及國際志工社團而言,無疑是達到雙贏的結果。
(照片來源: 椰情小泰陽社 黃冠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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